第五章 南浦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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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带地处市郊,前几年才修好,房子大都是私人的度假别墅。环境极佳,背靠着一座叫南山的小山丘,脚踩在流水旁,流水从南山中而,带着树木青草的气息,在山脚下凝成一个深碧而潺然的大湖,视野好得令人发指。道路不宽但是极其平整,灌木修建得很整齐,车子行驶很久后才会看到一栋类似度假山庄的别墅。在孟缇所知道的传说中,在这一带的有地产的人无不非富即贵。
“怎么不一样?”
“过来。”
“我倒是忘记你爸妈都是教授了,大学老师的工资水平你也许比我还要清楚,更何况我才刚工作是不是?”赵初年笑着安抚她,“我虽然没什么钱,但我好歹还有个爷爷和伯父啊。这车不是打家劫舍来的。还有什么问题,一起问了。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孟缇哭笑不得,放下了举着筷子的手,“赵老师,你吃你自己的吧,求求你别管我了……”
赵初年拿出钥匙开门,随口问:“因为郑宪文的关系?”
赵初年神色不变,连酝酿情绪的瞬间都看不到,带着我自巍然不动的从容表情,“那你把我当成他就可以了。”
本来孟缇完全是玩笑,但没想到赵初年居然当了真,而且不但把道歉说的推心置腹,连征询意见的话都说的那么真挚。孟缇不好意思,好歹是第一次参观他的屋子,哪能随便品头论足。须知屋子就像一个人的脸,说人家的脸不好看,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情。
“啊,原来如此。”
“有的,我一直把车停在这里。”
赵初年哈哈大笑,车子上了宽敞笔直的公路,风灌进车厢,吹开了他的头发,“勉勉强强吧。”
诗是很好的,孟缇在心里咀嚼这二十八个字片刻,回头看他,眼底是满满的好奇,“可是,书在哪里呢?”
“为什么?”
赵初年从车库出来,问她:“屋子怎么样?”
她之前已经想到赵初年的书一定很多,还是没想到多到这个地步,宛如一个小型图书馆。一排排书橱士兵列队般站着,铺满层层叠叠的书籍,纵横交错如阡陌丛林,整个书房砰然生辉,隔断了世间尘嚣。
没想到赵初年去了这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,地方大得一眼看不到尽头。孟缇以为这里是离开大厦的捷径,没有多问,乖乖跟在他身后。两个人在停车场转了几圈,赵初年在某一辆簇新的银灰色轿车前停下,又熟练地拉开副驾位子旁的车门,才转身过来,对目瞪口呆的孟缇点头示意:“上车吧。”
他穿过卧室,一把拉开窗户相对的巨大窗帘,又推开玻璃滑门。
当然,说到底他们也只有两个人,不论怎么吃,还是剩了很多菜。赵初年找来服务员打包,还满满当当的装满了四五个饭盒。孟缇勤劳的把袋子抓在自己手里,跟着赵初年离开了餐厅坐电梯下了楼。
孟缇矗立窗前,喃喃说:“我记得有句诗,窗前流水枕前书,说得就是这种景色吧。”
见过车之后,孟缇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淡定,因此在见到赵初年的车子驶入南浦一带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,沉着得好像一个见惯世情的老人,一个问题都没有,好像跟这栋屋子的主人是相熟多年的老朋友,而自己来过此地若干次了。
厨房就在一楼,有着大面积的窗户,通风采光很好,光线斜照进来,照亮了房间里小小的吧台。拉开冰箱,十分空旷,有半箱子牛奶,还有几根蔫掉的小葱和几只皱巴巴的老姜,完全符合赵初年刚刚那句“每周能做几顿饭就不错了”。
“我只有一个问题,”孟缇盯着他的眼睛,仿佛想用意念力把他的身体看出一个洞来,“你每个月的工资够你这辆车的开销吗?”
潮湿的微风吹走她头发和身上的香气,赵初年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光滑的头发,轻声说,“那首诗的原文是,乱云堆里结茅庐,已共红尘迹渐疏。莫问野人生计事,窗前流水枕前书。”
好像看到一个金碧辉煌的盒子,自然以为里面是珍宝,结果打开后发现,里面空空如也。落差实在太大,以至于都不知道说什么感想。孟缇左顾右盼一会,怎么都看不出活人或者说其他活人存在的证据,忍不住问:“你一个人住这么大这么空的屋子?”
相比一楼,二楼的装修的确要好多了,墙上有许多精致小巧的壁灯,铺着厚厚深褐色地毯,踩上去就像行走在云端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“咱们见面的机会很多,”赵初年微笑,“不用着急一时。”
正是吃饭的时间,餐厅已经有不少人。环境优雅,整体色调是明黄色,屏风、隔墙、扶栏,还有流水潺潺,把装饰得宛如江南园林。服务员小姐一个个修长婉约,美艳动人。真是一个很有诚意的的餐厅,请人来这里吃饭,真是表现了足够的心意。
孟缇这两个月也是一个人住,听这话实在是深有感触:“没错,跟我差不多。好在我家的房子也就百多平方,我自己也勉强可以打扫。爸妈去美国后,我家厨房两个月没怎么开火了,啊,也不完全是,我还是煮过方便面的。不过你跟我情况不一样啊,你完全可以回本家,跟家人一起住,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。”
其实她没想到赵初年住在这种地方。
赵初年眸光柔和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:“不用跟我客气。至少等你工作了再说吧。”
看上去的确让人觉得舒服,孟缇清了清嗓子发表感想:“还不错,风水书上说,山管人丁水管才,这个地理位置真是没的说。”
“风水也是建筑学的一部分,我偶尔会翻着看看。”
“不是不能,”孟缇缓过神,摇头,“我只是纳闷,你的收入怎么可能买的起这么好的车子?难怪你一直作风低调,不把车停在学校,真是太招摇了。我爸妈工作一辈子都没买辆车,嘿嘿,说起来还是学校的教授呢……当然不是买不起,只是买得起时我爸妈都老了,压根开不动也不想学,还考虑着给我和我哥攒钱买房子呢,当然现在不用操心我哥了,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“抱歉让你失望了。既然你不喜欢的话,我过几天让人搬一套家具电器进来。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?什么风格?梨木还是红木?”
赵初年低声笑了,把她推到车子里关上门,自己随后也上了车。
“更差的地方也住了那么多年,倒没什么关系,”赵初年不以为意,“楼上装修得好些,我们马上上楼去。这屋子本来是我二伯父的,他就喜欢安静简朴。他几年前去世后,这屋子基本上就闲置了下来。我爷爷知道我要回来工作之后,临时找人打扫一下,略微搬了些家具进来,就成了你看到这个样子。”
难得看到她这样僵硬的表情,赵初年身体不受控制,倾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脸,拨开她前额的几缕发丝。她皮肤犹若柔荑,手指忍不住稍作停留;然后才帮她系好安全带,又发动引擎,稳稳把车倒出了停车场,才慢条斯理问:“你的意思是,我不能有车吗?”
几问几答之后两个人都怔住了,同时放下了筷子。孟缇一瞬间心里开了锅一样,懊悔自己说错了话,只盼望赵初年没听出她的弦外之意,想用笨拙的言辞补救,可说了句“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”就张口结舌的愣住了,也没了下文,不论如何都说不下去,双手下意识去寻个支撑的东西,只好重新抓起了筷子捏紧后发怔;赵初年盯着她片刻,然后垂下了视线,伸手去剥了只虾子放在空碗里,连同那只装满剥得雪白晶莹的虾碗推到孟缇面前,这才忍俊不禁地笑开:“我跟你开玩笑的,随口追问了两句。瞧你紧张的那个样子,到底是小姑娘,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起。”
相比之下赵初年反而斯文得多,仿佛吃饭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,更多时间都在给孟缇夹菜,甚至还帮她挑出鱼刺,鱼肉放到她的碗里。
紧张气氛顿时奇妙地化解掉,孟缇松了口气,瞪他:“谁说我开不起玩笑?”
“能不失望吗,以为可以看到传说中的豪宅,你这屋子装修得还不如我家呢,”孟缇感慨万千,“赵老师,没想到你对住的地方这么不讲究。我始终觉得,觉得房子还是要有点人烟气息比较好。”
“我没有这么勤快的,阿缇你真是高看我了,”赵初年摇头笑了笑,“每个星期本家那边的大宅都会来人来打扫。我每周做几顿饭就不错了。”
结果他们从学校正门出去,穿过天桥走到对街,再步行几百米后,两人在某辉煌的大厦的中餐厅坐了下来。
的确是这个道理。孟缇也放弃了跟他的口舌之争。
屋外环境奇佳,穿过巨大的阳台进到屋子里,竟然是另一派天地。原以为跟外表相得益彰的豪华气派装修没有看到,反而异常简朴,地板光鉴可人,墙壁白得让人觉得晃眼,客厅里只有沙发茶几和两大盆冬青树,完全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,连个电视都没有。
“那不知道还得多少年呢,”孟缇摆手,“我很快可以拿到奖学金了,到时候我请你吃饭。我不会忘记的。”
“那天晚上你不是说,一个人住感觉很好?”赵初年说,“我也是这么觉得的。要不要参观一下房间?”
孟缇睁圆了眼睛。原来,卧室书房是连通的,是用了玻璃滑门和窗帘隔开的。
“我是一个人住,”赵初年莞尔,“不用这么失望吧。”
孟缇继续眼神发直的状态,喃喃自语:“有车就算了,还这么奢侈的!发指啊,令人发指啊!”
“你还看风水书?”
“嫌我做的不好?”赵初年若无其事地笑,“上次在郑院长家吃饭的时候,我看到郑宪文也这么做,而且你也没说不好。”
赵初年抽过纸巾擦了擦手,慢条斯理地笑起来,声调全然是最温柔的哄人语气:“对对,是我错了。不说这些了。吃饭吧。”
赵初年拿过菜单给她,孟缇看了下价格,价格并不太离谱,但也不便宜,她眼睛在菜单上打转,却完全没看进去,随便点了两样就应付过去。赵初年用很自若的语气跟服务员交谈点菜,她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下,等服务员离开之后才说:“那个,赵老师……你借我书,还请我吃饭,让你这么破费真是不好意思。下一次换我请你吧。”
孟缇摇头:“不可能的。”
孟缇惊讶于他的敏锐,侧头回答:“嗯,建筑学的书挺好看的。”
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,孟缇想了想,似乎真是这样,于是点点头承认:“郑大哥跟别人不一样……他从小就很照顾我,小时候我不喜欢吃鱼,他都把鱼刺挑了喂我吃,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。”
“参观是肯定免不了的,不过厨房在哪里?我去把这几个饭盒放到冰箱里。”
菜很快就送上桌,分量不多,盘子却很大,小小的双人桌居然就排满了。孟缇忙了一个早上,还骑车在学校书市间来回几次,早饿得前心帖后背,不客气就大块朵颐。
眼神扫到汽车的标志,孟缇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:“你……你,居然有车!”
“他跟别人不一样。”
孟缇先下了车,站在院子里,观摩着那栋独门独栋带花园的房子,等赵初年把车停好。花园铺满青草,空出了车道。她用评判的眼神看了看屋子的结构和恍若苏州园林的院落,想到了这里和市中心的距离五十分钟的路程,心说难怪他要开车上班。
最舒适的房间就是主卧室,面积大得惊人,比楼下那个宽敞的客厅小不了多少,深色的床罩和深色的窗帘,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湖水,在阳光下波光粼粼;床头的墙面装饰简明,悬着两盏精致的壁灯,拉上窗帘时,整个居室异常静谧。
她立刻调整态度,眉眼弯弯地笑语,“不不,是我失礼在前。你的家随便怎么都好,我的话不要在意,这里虽然简朴了点,但是很干净。赵老师你很能干,我看这里,房间怎么也有七八间吧,还不算两个客厅。”
“不一样就是不一样,谁都替代不了。”